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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小学
发布时间:2014-3-14 阅读:5959次
  我在1950年秋入的小学,虚6岁。父亲担心我的安全,选择了邻近小弄堂里私立的青光小学,步行也就五六分钟。但我心里颇不痛快,因为与一条马路之隔的公立学校相比,这校舍实在太逼仄太简陋,更难堪的是,当我们背着书包上学堂时,常常有一群顽童跟在屁股后面起哄:“青光小学校(啊),芝麻烂香蕉(啊),校长做绑票(啊),学生当强盗(啊)!”缘由是这所小学由一位陶姓白相人创办,解放初被镇压。
  学校确实很小,一个篮球场大小的操场,五间教室,一间办公室,校长加所有老师也就六七位,挤在一起办公。有一间教室稍大些,与办公室仅一门相隔,用作两个年级的合班上课。下课铃一响,孩子们就像野老鼠般从办公室窜进窜出,陈旧的地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。茅房十分原始,两个没盖的大粪桶,遍地脏水,每每内急憋不住,匆匆冲进去,匆匆逃出来。
  那时的课文简单,一年级的语文无非认认字,“一二三四,人口手,上中下,日月水火,山石田土,木禾米竹,刀工车舟”。大家象小和尚,咿咿呀呀,跟着老师念,在方格簿上学着描。一年下来,糊里糊涂便认得二三百字。记得有一次上自然课,课文中有“米”“面”两字,许多大龄学生辨不清上海话这两字发音的不同,女先生让我念,我念得还算对,她在课堂上大大表扬了我一番,要他们向年龄最小的我学习,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的得意。
  学校虽然简陋,但有几位先生还挺有特点。陈先生年最长,兼教导主任,教珠算和算术。高个,国字脸,浓眉,络腮胡子,罗店口音。家眷在乡下,他孤身借住在一家南北货店的楼上。一身黑呢中山装,很整洁。他平时不苟言笑,很威严,训话时嗓门挺大,讲到高昂处,脚尖一踮一踮,可能是发力的缘故。对付屡教而冥顽不化的学生,忍不住要罚立壁角,一条戒尺兼作教鞭,但很少用来打手心。对于乖巧聪明的学生,他会过来摸摸头,算是嘉奖。我当时很贪玩,常常忘了做作业,也立过壁角,可是读书还算不笨,有幸被他抚摸过几次头。我三年级时与四年级合班上课,陈先生上半节教三年级 ,下半节教四年级,我无意间灌进一些四年级的功课。一次先生给四年级的学生出了一道应用题,无人会做,我自告奋勇上黑板做了出来。陈先生笑眯眯的,摸了摸我的头。后来在酒店沽酒时碰见我父亲,夸我聪敏,引得我父亲颇为我骄傲,那天他因此多喝了二两烧酒。多少年后他遇见我父亲,得知我在上医读书,连声说有出息,只是他已有几分苍老,中山装显得破旧肮脏。教地理的赵先生刚从师专毕业,因为学校穷,连挂图都没有,每次上课,他很快便在黑板上用各色粉笔勾画出一幅中国地图,褐黄色代表喜马拉雅、昆仑山,蓝色表示长江、黄河,幼时的我佩服得五体投地。那时我这才知道中国版图就像一只大公鸡,明白从北京到上海很远,沿途要经过哪些省哪些城市。
  课外作业很少,一放学我们便像一群野小鬼。弄堂通长不过500米,一路走一路玩,打玻璃弹子,刮香烟牌子,看人家斗蟋蟀。各色店铺要停足观望,看手艺人捏糖人,补钢精锅,修棕绷,箍木桶。途中必经一条小河浜,据说通苏州河,我们常常往河中放纸船,呆呆地目送着小纸船缓缓地漂流,幻想着它们能游到苏州河。河上有一座由三根毛竹捆在一起的小桥,走在上面颤颤悠悠,很吓人。我们男小孩宁可不走大木桥,偏走小竹桥,寻找刺激。好在水不深,偶尔有人掉在水里,免不了回家挨打,但大家依然时不时铤而走险。
  我就这样无忧无虑,懵里懵懂地高小毕了业。记得毕业证书很大,毛笔写着学生的姓名、籍贯,毕业年月,字很漂亮,后来才懂得这是颜体,末尾盖着校长的手写体印章以及学校方方正正的大红章。可惜若干年后,我再也找不到我一生中第一份学历证明。六十几年过去了,前年特意弯道去看看,学校早已荡然无存,料想老师大多已过世,此文也算是对他们的怀念。陆德炎